活死人(二)(2 / 2)
毒发作的时候,时而寒如冰,时而烈如火。
那便是所谓的挣扎。
可让她觉得更加痛心的却是那些女子的偏执、倔强、隐忍和等待。
这小村庄虽在冰火城外,可到底算是在人界的地界。在炽炀的大火烧来之前,也并不是满眼黄沙的荒芜之地的。
那时候村子里有院落,有水井,有菜地,有织机,有犬吠鸡鸣,有莺声燕语。
有妾身温婉,布衣荆钗。
有郎君俊朗,星目剑眉。
十三初见,含羞带怯。十四相知,私定终身。十五做君妇,燕尔新婚,琴瑟和鸣。
只可惜新婚不及一载,丈夫便要前去参军。边关军务繁忙,良人执戟,驻守边疆。
好在此处也是算在边疆,离各处驻兵地点相隔不远,时常便能瞧见郎君的身影。
没有休沐的时候,将士们就偶尔趁着外出巡逻的时候,稍稍绕些远路回来瞧瞧。马蹄阵阵,沙泥四溅之中,一群人马浩浩荡荡地从村前经过,有意无意的逗留,在一涌而出的女子妇人之中,焦急地寻找着自家妻子的身影。
四目相对之时,便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来,用目光无声地交流几句。
——家中一切可还好?孩子可学会了说话?阿妈腿脚日日还疼么?
——家中一切都好,孩子才几个月大,哪里能说话,阿妈腿脚倒是好了些。家里无需担心。
——那你呢……你可还好?
——我很好。
——我也是,不要担心。
简单地看上几眼,总有千言万语百般不舍,也要匆匆而去。这不是休沐,是军务。过家门而不入,是常事。
待到少见的休沐,夫妻团圆,便是七夕中秋也比不上的日子了。将士也不走远,趁着这一天,就该陪妻子去看看瓜架上新结的丝瓜,修一修家里的门窗和织机,给孩子做个新的竹摇篮……傍晚围成一桌吃一顿热气腾腾的团圆饭,夜里对卧而眠睡一场不见刀光的安稳觉。
等到五更天惊梦初醒,女子便要起身收拾行装,打点饭食,看丈夫披星戴月,牵马出门。
所谓相思,也不过就是在那人临出门之际,从身后揽住他,将头枕在他宽阔的后背上,叮咛一句,万事小心。
望君平安归。
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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绮罗心里有些闷闷地想到,迟悟曾跟她说,相思是由怨而生的。可究根结底,怨不也是因爱而成的么?
这世上,有将相侯门,富贵人家,也有桑田五谷,小门小户。
在那些华京贵女眼里,情爱是风花雪月,是轰烈浪漫,是如胶似漆;可在这些边关村寨女子的眼里,它只是是风霜雨露雪暴沙尘里的一见难求,是温饱生存之后才敢妄想的奢侈。
愿以长生换相晤,可怜长生不常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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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,前面就是。”陆云卿提醒道。
果然,远远看去,在黄昏与黄沙的交界处,有一座乌黑的小城,离得太远,以至于看过去只是一个点。
绮罗心下蓦然一紧。
她也不再等余下的人了,提气直接奔了过去,迟悟则紧紧地跟在她身后。
那小小的黑点一点点的变大,轮廓一点点的清晰,绮罗的心便一点点的提高、悬空……
绮罗自小的记忆便是随炽炀四处奔逃,真正找到落地生根的地方,也就是在无间城了。她感觉自己一颗心几乎要飞出去,不禁暗笑,这便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么?
绮罗奔至城门前,仰头望去,城墙依旧是高耸着的,只是通体漆黑,那是被烈火焚烧过的痕迹。城楼上的牌匾早已经和墙体黏在了一起,模糊的分不出谁是谁。
可绮罗还是觉得熟悉。
熟悉这里的一切。
她前冲了几步,在城墙上急蹬了几下,飞鸟一般,轻而易举地便飞掠至了最高处。往城中看去,满目皆是断壁残垣,只能勉勉强强看出原先的繁华之景。
也称不上是繁华吧,毕竟与那天子脚下的华京没得比,但却有着自己的一番风味。
绮罗心中激动难言,心跳的飞快却又堵得厉害,只觉得眼眶里一阵温热的湿意。她忽而绽出一个笑来,转身抓过迟悟的手腕,笑着拉他往城楼下奔去。
“阿迟,我带你看看我的华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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