卖国贼,她是。只不是大汉奸,是小汉奸罢了。活着的人只要不知情,都会这样说她吧?她唯一能希望的是,死了的人能够明白她的心。死了的赵天麟校长会明白她的,死了的人不再需要什么解释,也无法向他们隐瞒。
原先她以为只要这些人明白她就可以了。现在心里滴滴答答的心酸让她明白,不知不觉间,这个名单上多了一个丁雅立的名字。为什么多出来她无法解释,她只想解释她自己。
我不是这样的,你听我说——不,我不能说。
“丁雅立。”她说,对自己的声音还算满意,因为这声音足够平静,足够严肃,“世上很多事情——不是单纯看上去的这样,有很多的斗争是你所看不见的,也有很多事情你可以做。你不相信我,不理解我不知道我,这没问题。我只希望,在你能的时候,你还能伸出援手,就像那天那样。”
再多的话也不能说了。再多说,就不安全了。她不安全,她所爱的那些人不安全,丁雅立也不安全。
于是她说完,麻利地把最后两根线接上,快速地收拾了东西,把门锁了——按约定她要过几天才来测试——然后转身下楼去,把迷惑的丁雅立留在原地。
走到大门的时候,她站在门框处,下半身沐浴在阳光之中。难得冬天有这样温暖的阳光,她应该觉得幸运然后感到快乐不是吗?可她只是觉得伤感,层层叠叠的秋叶一般落满心底的伤感。
从她选择来到上海的那天起她就应该认命的,在她的任务完成之前,她永远做不了阳光下的人。她像是蝙蝠,应该永远栖身黑暗。
今日的一切累积,都是为了那未来的光明,对吧?她希望自己能活着等来那一天。
不,不该这样悲观,我只是被今天的意外影响了情绪。
可这又算什么意外呢,为什么——
“小鹰!”
她正迈步彻底走入阳光里,没想到丁雅立从后面追了出来,拉住她的手,“我知道了,我会的,刚才、我很……”
丁雅立半天整理不出一句话来。而万小鹰没有回头看她,生怕自己多看两眼就要落泪——按理不该这样啊——只是转过身来对丁雅立点头,拍了拍丁雅立拉着自己的右手手背,然后就要走。
丁雅立果然松开了手。
那就松开吧,我到这里来,踏上这条路,本来就准备好了孤身一人。
突然间,丁雅立又追了上来,她听到脚步声也停下来,背对着丁雅立,听见对方说,“有机会的时候,你记得一定要告诉我。我愿意的。我真的愿意。”
她站在那里背对她的时间那样长。在记忆中,她转过身看她的时间也一样长,虽然只是她自己这么觉得。之所以觉得长,是因为那是一个重要的开始,从那天起,她的生命轨道上就增加了一辆列车。
作者有话说:
{59}欧洲犹太难民在上海建立的会堂。民国29年的逾越节,自由派教徒租赁东海大戏院(今海门路144号东海电影院)作为会堂,举行了第一次自由派的宗教仪式,并聘请西伯尔斯坦博士为拉比。
{60}即“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”的典出。
第二十六章
上海的天空原来是这样的,汤玉玮想,从高处看,别有一番风景。可惜这样的风景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见到,而她这一次不但见到了,甚至摸到了,甚至成为了风景的一部分。
42年的下半年,她做了很多事。她没当上副组长,本来让她当,她说自己本来就在前线,要是为了当副组长就跑到后方去,未免有些失职——没说出口的是,为了点点官位就抛弃理想实在令人不齿——她还是宁愿留在前线工作。这样的选择当然得到上级嘉奖,也招来别人的白眼,说她什么便宜都想占。她虽然觉得有点不平,但什么都没说,觉得自己的清白不需要也不能用来说。抢购和转运物资,不曾自肥;传递消息和器材,不曾迟疑和截留;招纳贤才,不搞派系:她认为这是她也好其他人也罢,都应该具备的品德。不能因为有一些人烂了,就把标准整体性的降低,然后把自己捧得很高,这和那些烂泥有什么区别?那岂不成了人家逐利,她沽名钓誉,如此罢了。
她只是想做实事,做了就很好。
秋天的时候她和裴清璋还有裴母过了一个中秋,面上是庆祝中秋,还备齐虾蟹,说什么她当记者挣了一笔相当不菲的稿费,实际上也是庆祝上海地区中美所的相关设备与人员全部准备齐全,以裴清璋为转接中心的东南沿海气象情报网络也已经正式开始运转——两个人的准备工作都已经成功做完,到了正式发挥作用的时候。
她心情好,甚至是志得意满,从中途岛海战的胜利开始她就觉得虽然战况吃紧但一定会胜利——也就是因为这一场胜利,日本人换了好几个密码本,她们现在就要偷其一——裴清璋据此笑她,说她和戴笠一样{61}。她说像他那样想不好吗?
半年多来,她和裴清璋的关系也进步了。她的想法越来越明确,却不知道裴清璋怎样想。她们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