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九七年, 常市。
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,预报说市里会有一场大雪,可连续一周都是灰蒙蒙的阴天,哪怕温度接近零度, 也没看到半片雪花。
“妈, 你咋来了?”
教学楼门口, 看到段宝霞佝偻的身形,刚下课的裴东赶紧迎了上去。
他想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母亲围上,但段宝霞不仅拦住了他,还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一只热乎乎的烤红薯。
“我又找了一份工作, ”段宝霞吸了吸鼻子, 身上虽冷,但眼角眉梢尽是高兴的情绪,“给人家当保姆, 离你学校就三条马路, 闲着没事就想着过来看看你。”
红薯烤得软糯,不需要用力就能轻松从中间分开。
这是北方的蜜薯,烤熟后会流出比蜜还要甜腻的糖稀,每一口下去,都是暖暖的幸福感。
那最大的那一半递给段宝霞,裴东皱起了眉, “妈, 我现在可以兼职赚生活费,你不用找太多工作, 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。”
“你懂啥?”
段宝霞戳了他一眼,拿过了他手里更小的那一半,“现在上学花钱少, 那以后结婚呢?买房子、生孩子、养孩子,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。”
段宝霞的话说得理所当然,好像给儿子买房子,帮着他积攒养孩子的钱是自己该尽的义务。
“以后的钱我可以自己挣,你不用担心。”
段宝霞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,“养儿一百岁,常忧九十九,咋可能不担心。”
自从离婚后,裴东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。
是自己当初的决定让他缺失了父爱,所以她只能用物质去弥补。
说着,她又从另外一边口袋拿出了十块钱给他,“宿舍冷不冷?我看人家家里都用火桶,你也买一个暖暖脚,年纪轻轻,可别把腿冻坏了。”
“我有钱。”
“拿着!”段宝霞要求他收下,“好了,我得去上班了。这几天事情多,等过两天,过两天我再来看你。”
从小,段宝霞就是这样一个“嘴硬心软”的人。
她不懂得什么叫温柔,也不会轻声细语的说话,可她对儿子的疼爱却是真实而炙热,每次都会用最严厉的语气,说出最温暖的话。
难得见上一面,她没有说太多关心的话,不过却把心里的千言万语都汇聚在那只烤红薯和十块钱上。
从学校出来,段宝霞回到了她所在的雇主家。
刚才在裴东面前,她说谎了。
其实给人当保姆不止一项工作,而是两项,因为她还会在其余的时间里,在雇主所在的小区里捡一些瓶子和纸壳子去卖。
说的难听点,就是拾破烂。
段宝霞的手脚很利索,雇主家里的那些打扫工作,换成其他保姆可能要干两个小时,而她用一个小时就能全部完全,并且边边角角也都打理得干净。
下午是拾破烂的黄金时间,干完活后,段宝霞就赶紧出来寻找可以捡的东西了。
许多人家都会把不要的纸箱和瓶子丢在门口,不过要动作快一点,否则就会被小区的保洁收走。
今天下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,段宝霞转了两栋楼都没捡到多少纸箱,瓶子更是只有寥寥的几个。
难不成是小区保洁调整打扫时间了?
拖着编织袋上楼,段宝霞终于在一户人家的门口,看到了一些纸盒子。
看到纸盒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,段宝霞两眼放光,赶紧冲了过去,收拾起了那些纸盒。
这些纸盒不是那种大的牛皮纸箱,而是用来装项链的小盒子。
这样的小盒子卖不上价钱,不过她还是耐心地拆开,然后一个个地整理叠放在了一起,同时还把盒子里面的海绵也都收拾干净,顺道装了起来,打算一会扔到楼下去。
啪嗒。
正理着盒子,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了。
那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,卷发红唇、毛衣长裙,看起来约摸只有三十多岁,像是养尊处优的阔太太。
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黑色的项链,像是石头做的?可却有着金属的光泽。
虽然没有金项链、银项链看着那么值钱,但戴在她的脖子上可真好看。
“红姐,是谁在外面?”
俯视着坐在地上整理纸盒的段宝霞,女人淡淡地弹了一下指间的香烟,“没事儿,是个捡废品的。”
屋里除了她还有十多个人,大多数都是女人,只有寥寥的几个男人。
她们好像是在上什么课?因为客厅的中间放了一块用来写字的黑板,每个人也都拿着纸笔用来做笔记。
段宝霞赧然地低下了头,小声向她询问道:“请问,这纸盒你还要吗?”
段宝霞希望能得到否定的答复,因为如果她还要的话,那她可就要赔钱了。
她没钱可以赔……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