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野如今终于放弃了最后的自欺欺人。
勾娘说的不错,裴深确实是一心只想让自己痛苦,也不知这些年在他面前装得恭顺时,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。
好在现今勾娘已经寻到了自控的关窍,很快便从狂躁中冷静下来:“东家你想怎么做?”
曹野沉默了一会儿,半晌才道:“我只是在想,勾娘你先前说,看到有人在我永州宅子外,像你一样暗中护我……那真的是皇上的人吗?”
勾娘一愣:“那些人功夫不差,我当时还以为定是宫里的人。”
不对……
虽然仍在病中,但是对这些年,契贞还有裴深的把戏,曹野却已经看得很明白。
想要下赢这盘延续了数年的棋局,最为重要的是为三手,一,为天罗覆灭,二,为神火战死,而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手,则为皇帝拆庙。
历经七年,当仙蜕之说传遍民间,皇帝必是也已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,为了避免重蹈天罗覆辙,他必是要出手干预。
而以当今天子的性子,他必是不愿直面七年前的错误,也因此,他需要有人替他拆庙。
不用猜也知道,曹野便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。
毕竟,他已经替皇帝当了七年的恶人了,由他出面来替朝廷调查仙蜕,百姓们的怒火便不会烧去紫禁城里。
只是,即便精明如当今天子恐怕也不会想到,除了他之外,还有其他人也正等着曹野来揭开这出神火将军仙蜕的大幕。
简单来说,百姓信神火,皇帝不想他们信,还派出巡察使来拆神火将军的台,如此,便给造反埋下了种子。
为此,曹野也必须要活着。
“如果不是皇上的人,那就是裴深的人……他们都不想让我死,所以那七年,我看似一直在避世养病,其实有很多人都在暗中盯着我,保我性命。”
曹野此时已经十分确信:“更不要说,我在永州的事,最初也只有裴深知晓,他比皇上更需要我活着……不但是为了在几年后让那把火烧起来,更是为了让我再痛苦一次。”
“他就这么恨你?”
勾娘有些不解:“当年之事与你无关,是你爹与聂言联手陷害庞家,你不但没有参与,这些年还待他如亲生兄弟,他又为何要恨你?”
曹野歇够了,在勾娘搀扶下吃力地站起身。
他想起当年阮云夷说的“父债子偿”,现在看来,阮老将军确实说了一句实话。
曹家的因果落在了他的身上,只是,他虽身为这天下第一佞臣的儿子,却不想认这个命。
曹野喘息道:“谁知道呢,也许,被人记恨就是我的命吧,只是……既然有人能看到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,那我就不能让他失望。”
倒头睡了两日,曹野几乎又要忘记怎么走路,膝盖止不住地发软,勾娘本想抱他,但是曹野却摇了摇头,坚持要自己走。
“他们为我忙活这么久,我总不能就这么出去见他们。”
他奋力喘匀了气息,紧紧拉住勾娘的手,蹒跚着朝外头走去,很快,便被那迎头照来的日光刺地睁不开眼。
“曹野,你醒了!”
听到动静,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孔雀和南天烛双双抬起头来,满脸惊喜,下一刻,孔雀丢下一句“帮我看着点炉子”,就和南天烛一起朝他急奔而来。
“你看,勾娘,我还不能死。”
曹野这时也终于能在那晃眼的日头里看清他的人间是什么样子。
他轻快地张开双臂,笑得开怀。
“留在这里,果然是比做神仙强多了。”
大半月后,内阁首辅聂言的残尸被装在加满寒冰的金漆棺里殓回京城的那一日,传言,天子悲痛万分,不但亲颁谥号“文定”,更是下旨让专人护丧回籍风光大葬,当称得上是极尽哀荣。
只是,所有人都知道,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席卷九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