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担心地将章絮放在地上,往后拦了拦,不要新婚娘子跟来,接着走上前与她们诚恳地讲,“你们怎么都来了,她胆子小,给你们吓跑了怎么办……我好不容易娶个愿意跟我回家的媳妇。”
她们不理他,把他撇在一边,接着,用那几双在暗夜里也会发光的眼睛转过来直勾勾地等着簇拥着婚被、头顶红盖头的女人。
母狼先来,她“嗷呜——”一声上前,小跑几步凑到章絮的大腿边,在她身上嗅了嗅,又绕着她的身体转了两圈,最后停坐在她跟前,伸出舌头舔舐她的手。
章絮手上湿乎乎的,又热,又痒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想抬头去看赵野,可大半张脸都被红盖头挡住,只好僵硬着身子,局促不安地看着那狼,看她两只尖耳、长巴和无意中露出来的尖牙,问,“你知道她在干什么么?”
赵野不确定,往她这边凑了凑,答,“大抵是要给你东西,你把手掌伸平就行。”
她颔首,把右手伸出去,展平。
母狼见势,张开嘴将含在嘴里的几颗狼牙吐出来,吐进她的掌心,而后一语不发地走了,往母熊的对面去。
这牙对于母狼来说,不过是自家崽子换牙时留下来的无用物。可章絮清楚,这东西要拿到县里去卖,多少值得几千钱,要是再打磨地细致些,制成手串、项链,说不定能过万,是稀罕的珍贵物。
她不知道母狼为什么要给她这个,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匹母狼走开的背影。
可这还不算完,母狼结束了就到了母熊。母熊冲母狼嚎了两声后也往她这边来。她没母狼那么亲近人,只走到了她身前半丈远的地方,匆忙丢下一段有些年头的熊骨。
接连如此,一只接着一只,母鹿给了一小段摔断了的鹿角,母马给了带掌的五寸马蹄,母猪给了足有一个半巴掌大的獠牙,母虎给了人人都在求的虎膝。
“你们这是要做什么?”赵野插着腰站在远处,环顾四周,不理解地问。他显然要比章絮更懂得这些东西的重要性,他太清楚那些猎户上山每次问她们要的就是这些东西,甚至为此每年都要组织人手上山猎杀,“我不过是娶媳妇,没想着要把他们引过来围杀你们的,你们没必要这样担心。”
不是这样的。母狼、母熊、母鹿、母马、母猪、母虎纷纷开口,声音比刚才更细更尖,甚至改趴为站,伸长了脖子要与他一番较量。
赵野不希望章絮把他看作怪人,这一路上坚持说人话,可眼下说话已不满足沟通。他回身看了女人一眼,顾不上那点面子和尊严了,改说为叫,学狼嚎、熊吼、鹿鸣、马啼、猪哼、虎啸。
“嗷——”章絮从没想过能在他的喉咙里听见狼的叫声。
他学着禽兽的姿态,四肢着地,虎背熊腰。若要把他视作人,那赵野在她眼里显得有那么几分可笑,没尊严,丢脸面。可要把他看做一头凶猛的野兽,赵野绝对不输眼前的任何一只。
他是万物生灵教养出来的孩子,用人的标准定义他,未免显得太过小气。
章絮抬起一只手,推起盖头,直直地注视着他。内心
莫名升起一丝异样的情感。她从前觉得,自己好像是那无处可去、无家可归的可怜人,现在又想,这世上比她可怜的比比皆是。
若要为了自己舍下相处了二十余年的她们,可有些太不值得了。
女人体面地笑,明理地弯腰将手中之物一样一样置于脚边,安静地等他们讨论好,等一个结果,好确定自己是留下还是转身离去。
莫约等了一炷香的功夫,天彻底黑,月光撒出来倾覆在她身上,发出闪耀的光。她完全习惯这些动静时,他们有了结论。
赵野随手擦了擦衣摆上的泥土,朝她这边走来。他还是个人的模样,这会儿他唯一能称得上像人的地方,就是这具身体了。